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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生淫乱传


这首西江月,单言酒色二字。任是伶俐聪明,铜金刚,铁汉子,不入其中便罢,一或沾泄,未有不为迷惑者。就如楚重瞳杀人如麻,到境下之败,也不免虞兮虞兮之叹。可见儿女之情,虽英雄亦不能免。这表犹不在话下。

我如今单说国朝一个英雄,文魁天下,武冠三军,也被酒色二字失了身,成了一段佳话。真足供千载奇观,为有情者榜样。

话说天津卫有一小舍,姓张名机,字射四,年方十四,臂力过人,能挽铁胎弓,善使方天戟。曾得异人传授单鞭,神出鬼没。连珠射箭九支,贯风穿杨。更而飞蝗一发百枝,发无不中,火龙神标三十根,标到火炽,中无不死。而且有飞抓三百步内取上将人头,如囊中取物。至於骑烈马,舞长剑,特馀事耳。却是生得∶眉分八字,秀若青山,目列双眸,澄如秋水。淡淡玉容满月,翩翩侠骨五陵。若非蓬莱仙阙会,定向瑶池花苑逢。

当时值多事之秋,目击时艰,有澄清四海之志。其父张弘,字子重,曾为宁抚总兵,以不合时宜闲居在家。其兄张权,已荫袭指挥使。母金氏亦安乐无恙。

一日张生感不如识一丁字之语,遂告其父,欲就学焉。父深喜曰∶「吾家世双武功见奇,而子独有志文事,是出类拔萃之见也。吾何不从焉?」择师而往,张生笃信好学,不耻下问,待师长以敬,接朋友以信,进退谦谦,威仪抑抑。虽熟知其为武弁子,亦不能以纠纠桓桓目之。三平而五经诸子,文章诗赋,词曲歌吟,无不了然。稍有馀闲,涉猎琴棋书画,慧舌莲心,古之季白潘安不过是也。忽文京较试,三战之胜,遂为除学生。文士填门,衣冠接踵。第门以三世琥夫。忽连斯文於一旦,非射四之就学,何以至此。

张生柘落不羁,豪放自喜,花柳丛中不着迹,亦不拒绝。尝曰∶酒中可以得道,花里可以遇仙。安见失此,便为佳士。

时抚台观涛,乃当世名士,报喜作养人才,季考拔张生第一。张往谢考,始知为武牟子,骇然称异,道∶「贤契文字,英雄大度,笼罩万人,自是时宰相,却不意出之将门,而忠厚和平之气,溢於笔端。他日出将入相,享人臣之贵,而能保其令名者,舍子其谁。」张子再四逊谢。

从古颜回虽贤,得孔子而名始彰。张生虽是文武全才,不过随诸生进退,未能名扬於时,得何抚台一赞,天津卫哪个不晓得张生,又兼何抚台日日差人挥问,二、三日定一接见,好不希其。其父其兄亦增光许多。

一日抚台道及边关时务。张生道∶「边帅有和必败无疑。」末几而报,边事日急。何抚台手足无措,请张生问道∶「以四海之大,天下之众,经略之严,而不能制一小丑,其何故也。想在兵不强,将不勇乎?」张生曰∶「不然,兵非不强,将非不勇,而所少者谋士身。譬如捕兽者犬,而发纵指示者人也。不得其人,犬何能乎?今之经略,皆书千身,所童只是文字,非不寻一、二後师,然都是寻章摘句,调口弄笔之士。只好伴食帮闲,饮酒食肉,代笔撮空,何能谋及军国大事。间有一二执事,欲矫其弊,亦不过收不二勇夫,授以家丁健步之职为护身奴才。竟未有一躬谦下士,延揽英雄者。益智谋之士,禄非所干,位非所急。胸藏大志,腹隐良谋,有战必胜,改必取之。策定大乱,挽灌河之能,拖道自高,不求闻达。遇知已而起,则鞠躬尽粹,誓死靡他。

  此人一得,驱市人可挞,劲乱引将上之,众兵必之利,何一小丑之难平耶。」何抚台满口称道∶「此言深切时弊,老夫请题圣上,开延揽招来之。」又问∶「贤契乃将门之後,今敌兵猖獗,攻守之策当必有以教我。」张生道∶「贼寇虽强,然彼惮敌兵袭其後,亦不敢深入。只恐附近地方册贼顽民乘机窃发,不可不防。生有水陆攻守四策,可保此地无虞。」因出袖中图策献之。

何接看良久,叹曰∶「此时急务,有子如此,国家可有人矣。」张生逊谢。

  因辞何公,往出肄业,作秋试计。何公不能留,一边差人依张一图作防守之具不题。

且说天津附近二百里外,有一凤凰山。与二祈山相接,头在东北,尾连陕西,连绵不绝,有千馀里,内响马聚集之方,绿林出没之地。内有一山寇,姓郑名雄,号混天大王,手下有十个北兄,五万喽罗,其他响马附从者三千馀人,知边关振动,便要起兵袭天津,取山,渡黄河,掠准阳,渡镇江,直抵南京。

当日聚众商议,择日起兵,有军师陆羽上前道∶「哥哥且略从容。天津乃南北重镇,三边总领,十三省通衢。那何抚台谦恭下士,甚得人心,雄兵十万,战将无数,如若受攻,四外郡县一闻示警,援兵拥津,那时首尾不顾,岂不惹火烧身。依小弟之计,众弟兄能事者,择一、二人到天津投献,如那里无人抵敌,便挨身而进,作为而应。我等提轻兵晓伏夜行,不消三日直抵天津,里应外合,一到便取。此兵行诡道,知彼知已,迅雷不及掩耳之说也。若是他那里人才强胜,便索按兵息甲,积草屯粮,买马招军,待时而动。倘必勉强动兵,恐非万全之策。」郑雄道∶「军师之言,众兄弟以为如何?」众人道∶「军师之见实为万全,伏乞哥哥喜纳。」郑雄道∶「既如此,哪位兄弟敢到天津走一遭?」早有一人应声而出,众视之,其人身长八尺,年约四旬,白紫巾,银抹额,白蟒袍,银叶甲,五路须,紫檩脸,姓王名飞豹,字虎子。上前打躬道∶「小弟不才,愿往天津。」郑雄道∶「若得贤弟一行,管教夺尽天津文武之魄。不知单行还要伴同去?

  」

飞豹道∶「只带小女同去便够了。」

原来这王飞豹乃太原人氏,娶妻姚氏,甚有姿色,热宦欲淫其妻,陷飞豹於狱,其妻缢死,知县觉其为冤,顿为释放。飞豹恨不能平,趁夜放火毁宦者屋,而尽诛其家,抱二女欲逃进京,上本鸣冤。路过山寨,为贼兵所阻,连杀数十人,众头领亦不能胜,陆羽劝郑雄礼请上山,坐了第三把交椅。他感其妻死节之情,亦终身不娶。

二女长曰女英,次曰女杰,读书知礼,勇冠三军。飞豹常对二女道∶「我本良民,岂肯为盗。当时我四海无家,你姊妹无靠,故苟延性命,藉此安身,你当留心文武,一朝改邪归正,当舍身报国,将功赎罪,复为良民,此吾愿也。」同寨有求亲者,回云∶吾女有誓,必文武如彼,便偕连理。有几个与他交手,不是挨打,便是活捉,此後再无人讲亲了。郑雄知他父子武艺精强,故大喜。

  吩咐排筵送行。

当日飞豹回房对二女道∶「明日你姐妹往天津投献,倘皇天怜念,觅得机关归正,方是我父子山头日子了。」次日王飞豹装作投军模样,带了长枪,二女青棉袄,软靴,带了大刀,三幅披挂包在袱包内,骑了马,众兄弟送至交界而别。

有分叫∶凤凰山失去三虎,天津卫增了四雄。一路饥食渴饮,昼行晚宿,三四日,来到天津。见城上旗招展,枪刀密布,吊桥高拽,告示四张。守门军士如狼似虎,高挂盘诘奸细大牌。

飞豹欲进观榜文,二女道∶「兵荒之际,恐招猜疑,不如竟去报献为是。」王飞豹然其说,竟到城门下,高声叫道∶「我父子三人是来投献的,烦长官通报。」那守城军士回道∶「投军的进南门。俺这里单管客出入的,南门上有招军旗号,你们去。」他父子三人转到南门,果见招军旗飘摇城上。他与军士通了来意。军士报过,蓝旗手引入见游击府。游击府问他姓名来历。他呈上本,上写道∶投献人王飞豹,长女女英,次女女杰,系太原人氏,年四十有二,长女十七,次女十六。幼习韬略,长攻战具。十八般武艺,艺艺皆精,六韬三略之策,策策皆晓。皇上俯体恩将,勃旨招士授边,千里投献,愿为前部。

游击看了本,着了一惊,忖道∶「我说他是投军的,原来是讨荐的。」就叫请起,道∶「你欲上边,必须面试武艺。」王飞豹道∶「马步水陆强者便来。」游击命五营教师与他比试,多则三合,少则一合,不是枪伤便是挨打,半日工夫连伤十二人。

王飞豹笑道∶「还有什麽快些来。」并无一人敢应。王飞豹大声喝道∶「你这些骗粮契的,太平时节也不知虚耗了朝廷多少军晌,今日不敢对王飞豹,万一兵临城下如何是好?」游击惊得面如土色,打起精神挣着道∶「你父子且回住宿,待我禀过抚爷,召你相见。」王飞豹收枪作谢,又问游击讨下处。游击只得差人送到一店中安寓,又得送些酒来与他。

次日,游击以告抚台。抚台道∶「他既出大言,自有抱负,便不该轻自着人与他比试。如今被他看轻了我。天津卫外人闻之,道我天津无人,有兵事相犯,必须胜他方好。」当有胡大刀、骆都司、肖铁枪三人跪下道∶「我等蒙抚爷重用,愿擒王飞豹父子,以振天津兵威,表抚台育才之德。」何公犹未开言,忽报总爷来见。抚台令三人且退,迎着许总兵,道以前事。

  总兵道∶「我亦为此而来。此事虽仅他父子三人,而关系实在天津。我部下有惯战将沙奇周正桑新,帮扶胡骆肖三将,缓急还好支吾。我亲自下场比试,看是如何。」吩咐大小将官,明日俱披挂,教场伺候。

次日命游击着人请王飞豹往教场比试。王飞豹打发了来人,吩咐二女道∶「许总兵是久战交官,部下必有能者,须要谨慎。」二女各各留心。

来到教场,参见许公,上马比试,枪伤了胡大刀,伤打骆都司,箭中了肖铁枪。十合内连败三将。沙周桑三人齐出。他父子再战,未及二十合,三将又败。

许总兵大惊,只得强作欢颜,对王飞豹道∶「贤父子真是武艺精强,暂留数日,待我与何抚爷说知,上本请你领兵上边便是。」差人送至寓内。他父子三人笑吟吟而回。

却说许公回见抚台,道以前事。抚台甚是不乐,许公道∶「明日同到明伦堂,召合卫官吏,并本地文武乡,学内诸生,或者寻得个退他的人也未可知。次日乡官都到明伦堂,议了一会,并无一个应承。抚台心焦,忽张生自外来见过持台,诸官父友坐下,抚台把上项事语之。」张生挺身出席道∶「向承父师作养之恩。张机虽不才,愿独当三面,生擒王家爷子,捆系辕门。无劳父师挂念。」抚台道∶「向以文事相知,不意又精战伐。此国家之福,老夫之幸也。」其父张弘喝道∶「多少文武不敢应承,当你有多大本领,敢直任此职。」又对抚台道∶「小儿狂妄,不堪重用。」何公道∶「君知令郎不如老夫之验也。老夫攻守战三策,俱出郎君,算无不中,老夫因军事旁务,一时忘怀。未曾请来计议,令郎不是那徒读书而不能通变者。君无忧焉。」因问张生可有披挂。

张生道∶「久恋文事,未备战具,实未曾有。或家君者,可暂用,战马则无处觅矣。」正是∶何处觅龙驹,驽马盈路道;骅骝伏枥中,伯乐伤以悼。

第二回美丈夫龙争虎斗难姐妹滞雨犹云话说何公问张生可有披挂。张生道甲胃要借之家君,惜无战马。许总兵道∶「昨日得番马一匹,名曰墨麒麟,身高八尺,长丈二,纯黑不杂,身如火炭,无人敢骑。不知贤契能御否,如骑得伏,便当相送。」张生道∶「今在何处?」许公道∶「只有马夫万能牵得,他人不敢近前。」因令万能牵至教场。张生踊身一跃而上,这马从未经人骑过,好生撒野。张生心雄力壮,哪怕猛烈。约有半日骑伏了,竟是一匹良驹。许公极夸其能,又道∶「前西川土官送有锁子乌银连环唐猊铠一副,乌银吞龙扶额一个,蜀锦团花皂罗袍一领。老夫因有战具,未曾穿着,也送於贤契少壮虎威。」急差人取来。

张生披挂起来,就像量体打造的一样。抚台看了,对许公道∶「物各有主,事非偶然。即此一事凑巧,其胜王飞豹必矣。」许公道∶「正是,一似天设地造的。」当夜便留张生到後堂饮酒。

张生道∶「此人远来,所负必不止於武艺,明朝可拨一千於彼,一可以壮军威,二可以知其所学。」何许二公极口赞是。

酒罢,张生回家。

次日张生全装披挂骑了墨麒麟,直至教场。其父放心不下,亦至场。抚台已着人知会王飞豹,王飞豹带了二女已到教场。两边俱参见抚台,抚台各赐酒三杯,传令各拨兵一千,任凭指挥。

何抚台许总兵并张生之父坐演武厅上观兵。但见∶旌旗迷丽日,杀气乱行云。刀枪寒飒飒,镜戟冷森森。弓弯秋月样,箭插点星寒。金甲如黄橘,银盔似玉钟。锣响惊天地,鼓擂似雷鸣。

人赛猛,马赛蛟龙雄。三通鼓罢英雄出,斩将搴旗半日中。

三通鼓罢,王飞豹把一千军左招右展,摆一个门斗底阵。张生摆下一八门金锁阵。

两阵上旗处,见出王飞豹,怎生打扮∶白马飞如雪,蛇矛色辉霜。旌旗招展处,罗刹出景苍。

左有女英,右有女杰,威风凛凛,杀气腾腾。

东上鼓角齐鸣,见出张生,怎生打扮∶铠甲乌银砌就,皂袍蜀锦裁成,飞蝗标箭紧藏身。更有画戟占胜,铜鞭出没怎测。飞抓起,落惊人。墨麒麟到取人魂,俊俏郎君恁狠。

左有家将张忠,右有张义。

王飞豹凝睛而看,见东阵上拥出一员标致少年将,不过十六、七风,雅度从容,毫无卤莽气像。飞豹看了,喜之不胜,自忖道∶得婿如此足矣,不要论他武艺,只此一般和平气像也化了人好些粗心浮气。遂从容道∶「东阵上将军愿留名姓。」张生欠身道∶「王将军请了,某乃太原总兵张弘次子,张机是也。因将军连败众将,特来领教。」王飞豹道∶「原来是张子重老父母的合人。张老父母威名,播於寰宇,微末也久仰大名。小舍今日轻身临乱,枪刀之下无有面目。倘有疏虞,可不失了令尊大人脸面。不如另着他将与老夫见个高下为是。」王飞豹实是看上了张生的话。

那张生此言犹可,听了此言,激得三尸神暴跳,五陵豪气飞空,大喝道∶「好匹夫,怎敢轻视於吾,我不擒你,誓不为人。」拍马挺戟,劈胸就刺,王飞豹手中枪急架相迎,一场好杀∶撩乱舞旌旗,轰轰振鼓鼙。悲风连汗起,然气厌云低。

血泄霜戈赤,尘扬马首迷。战余谁胜算,折戟满沙堤。

二人大战三十馀合,不分胜负。王飞豹忖道∶「好一员将官,我生平以来末遇对手,不想到此撞着这个劲敌。」暗暗称奇。

这张生乃初生之犊,要逞英雄,一上星期紧一戟,王飞豹却也无半空处。张生想道∶「戟是不能胜他了,待我以鞭胜他。」掣出打将铜鞭,用戟逼开王飞豹手中枪,照顶门一鞭打来,喝声∶「看鞭!」飞豹叫声不好,把头一闪,正中居心,打得掩心镜星散鸟飞,口吐鲜红,拨马逃生。张生喝声道∶「哪里走,我来了!」盍开坐下墨麒麟,赶将下来。

只闻得西阵上鸾铃响处,闪出一将,高叫道∶「张将军休得逞强追赶吾父,吾来也。」张生见有人接战,便住了马,定晴而看,失惊道∶「张生志诚,观音菩萨下降了。」但见∶扶额巾纯然烈焰,大红袍血泄腥腥。金甲生赤色,战袍长红云。剑带星星火,马如赤爪龙。绒索胭脂泄,铜锤紫霞生。好似火龙圣女亲临世,浑身上下赤烟生。

张生道∶「来者何人?」

那女将道∶「吾乃王女英也,尔伤吾父,特报一鞭之仇。」说罢就是一锤。

张生不慌不忙,撒下戟,挥鞭相迎,这一番比前不同∶这一具要摄父仇施威武,那一个要逞已技展奇才。这一具双锤浑如闪电光,那一个单鞭好似龙带。

  这一具赤烟跑鬼神惊,那一个墨麒麟走天地暗。男女二将似天神,龙争虎斗真不善。

大战地十馀合,王女英忖道∶果是强手,不能取胜,诈败佯输,以暗兵擒可也。虚晃一招,拨马便走。张生明知是诈,放马赶来。

女英料其近,撒开红绵套索,张生侧身躲过,女英再发流星叉,被张生闪开,便乘势诈败下去,女英只道张生中镖,放马狠追。张生取弓箭在手欲射,忖道∶如此佳人,一箭射死岂不可惜,我以连珠箭中凤头,待她感我不杀之恩。喝道∶「女郎看我射你凤头。」女英着了一惊,其箭已至面前,女英以手接住,喝道∶「接住了。」语未毕,次箭已中凤头矣,方知张生有连珠神箭,百发百中之妙,乃箭下留情,不忍伤害之意。将欲勒马回阵,张生马已抢到面前,只得重整干戈再战,又是二十合,直杀得女英有招架之功,无回敌之隙,浑身是汗,遍体生津。

张生知其乏力,把鞭丢一空,赚她进来,女英被张生杀乏了,看他有空,更不辨真伪,乘空而入,双锤尽力齐下,被张生把鞭一逼,双锤落空竟扑在张生怀内。张生轻舒猿臂,抓住狮蛮带,拎过战鞍桥。

勒马住本阵就回,只听得西阵上高叫∶「留下吾姐。」张生回马看那女将,手持双刀,坐下黄标马,浑身俱穿黄。但见∶头顶金冠分凤翅,黄金铠挂龙鳞砌。

淡黄袍上绣团花,丝蛮宝带吞头异。

腰下常悬三尺锋,打将金锤如猛鸷。

撺山跳涧狻黄班,斩将塞旗双刀刺。

一心要报父姐仇,脸色腾腾生杀气。

张生看她来得凶猛,忖道∶「要与交战,必须放下手中擒的,不如以神抓伏之,擒她过来,卖个一箭双雕的手段,表我盖世英雄。」随於豹皮囊内取出飞抓,祭於空中,喝道∶「女将慢来,看我飞抓取你首级。」女杰正赶来救姐,听得此言,抬头一看,好利害也∶红缨映日云雾迷,空中响亮似春雷。

五抓伸缩如龙戏,一系不挂似禽飞。

首级不取它不云,心肝不见他不回。

昔年马援擒武伯,今日张生伏丽姬。

女杰见那飞抓乍乍落在头上来,惊慌了,忙叫道∶「张将军饶命。」张生道∶「丢了双刀我饶你。」王女杰没奈何,只得丢了双刀,伏鞍哀告。

张生道∶「不妨。我来救你。」回马竟到女杰身边,把豹囊一抖,收了神抓,乘势将女杰亦拎过马来,也不回阵,竟上武厅来,三军喝采,旗鼓司掌迎接。

原来此抓劈面打去,则伤人命。顶上盖下,原是吓唬人的。女杰不知原故,被他一吓便弃了双刀,张生乘她慌张艰苦奋斗,生擒过马,完了这桩公案,此极有智量,极有仁慈处。

何、许二公并其父见张生鞭伤王飞豹,生擒王女英,抓伏王女杰,真是独挡三面,盖世英雄。迎将下来,见张生一手挟着一个。何公道∶「贤契且莫放手下马,我敬你个擒王手。」满斟一大杯,叫门子奉张生饮了。

许公道∶「秋帏在迩,我敬你个折桂手。」张生也饮了。

何抚台道∶「既云折桂,探花亦可讲了。」回对张父道∶「如此令郎,为父的也该敬一杯。擒王折桂我二人俱已讲了,探花让你讲罢。」张弦也着人送酒一杯与张生,却不说话。

何公道∶「令郎左英右杰,万人俱见,何讳探花名义。」三人大笑。

张生自觉脸红,挟二女飞身落马。轻轻放下地来,低声道∶「阵上鲁莽,多有得罪。」二女脸红不语。

张生谢了何许父亲之赐,各各慰劳了。抚台着二女同飞豹回寓,明日别有话说。又左官送些酒肴与王氏父子。一边吩咐排筵与张生贺功。

张生密吩咐张忠张义送酒二桌到王飞豹寓道∶「我相公阵上得罪,欲来请罪,奈抚爷有酌,不能脱身,薄具菜酌,命小人送来,望王爷笑纳。」王对来使作谢收了。

夜与二女道∶「是好仁慈的好汉也。我败犹自可,你们一个连珠箭止射凤头,一个飞抓不取首级,若是尽他力量,莫说我父子,再添三个也断送了。他还是这等谦恭礼下,真是万中无一。」二女合口同声道∶「正是文武双全,情勇俱到的豪杰。」王飞豹欲把女儿许张生,又不知女儿心中如何,又未知张生有亲事否,又不知哪个肯嫁张生。他姐妹二人也有此意,但都不好开口,各各点头会意,竟不说出。

却不知何许二公已有此意,问张生可有亲事否。张生道∶「有愿在先,文武如生者方可娶。」何许一发会意了。

次日王飞豹亲叩辕门,门上人通报了,何抚台如入。王飞豹上前跪禀道∶「王飞豹不度力量,彰来投献,今知才艺卑陋,不堪大用,特来辞老爷回去。不敢擅便,请老爷钩者。」何抚台道∶「你千里投献,岂有空回之理?昨日之战,不过欲见你等功力好坏,量能授职,原无他意。我不日起兵援辽,正欲借重你为先锋。有功之日,题请过了,自当重用,必不虚你来意。」王飞豹道∶「老爷这里有张舍人这样人物,何攻不克,何战不胜,小的父子三人败军之将,安可复用,只求老爷方便,放小人归去,足感洪恩。」何抚台道∶「张舍人乃本院得意门生,文武双全,慈勇两备。他虽胜了你父子,在本院与总爷前着实赞你父子才堪大用,不可以一蹶失上城之将,你不必推辞,此去援辽,剿退囚虏,恢复辽阻,封候指日可待。正是树奇建功之际,不可当面错过。」王飞豹看何抚台言语真诚,只得应允了。

何公又问道∶「你二女可曾许人麽?」

王飞豹道∶「小女有愿在先,必才艺相当,方偕姻眷,如今尚未有主。」何抚台道∶「昨日张舍人如何?」王飞豹道∶「他是贵介公子,文武全才,小女怎敢高攀?」何抚台道∶「张舍人也有愿,要才艺相当方娶。昨战後甚赞令爱绝伦,甚有倾慕之意。本院与许爷商议,问过你後好成就这段姻亲。」王飞豹谢了何公,回到寓中,把这些话对二女说知,二女低头不语。

且说何抚台差人会同许总兵,打轿竟到张家,张生父子忙穿公服相迎。茶毕,何公道及作伐之事。张父问是谁家,何许二公合口同声道∶「就是昨日比试二女。我看她才色俱妙,堪为郎君之配。」张公道∶「这个使不得。彼乃远方小民之女,吾乃名门阀阅之儿,良贱既分,尊卑有别,怎好议亲。」许公大笑道∶「老先生差矣。令郎有愿,非才艺相同者不娶,除了此二女,哪里再寻这样对头。况王飞豹道,其女亦有誓,不嫁康夫。如此看来,岂不是天付姻缘。且令郎文武超迈,必堪建用於世,得这样内助,真是家门有幸,国运兴之兆。公乃世之奇男子,何必效俗子拘儒之说。从来英雄起於微贱者不少。使王子领兵援辽,封拜俱分内事也。且太原王氏,原是旧家。二女仪容亦非村俗也。

  佳配难得,岂可当面错过了。」

何抚台道∶「此言极是,张公休得执滞。」张公听了这一席话,便应承了,道∶「既承二位公祖吩咐,谨当如命。」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鲁迅批评才子佳人小说时曾讲,作者本意不过是为了发表几首淫诗而已。在古典情色小说中,淫诗实属鸡肋,所以不免产生这种情况。才子佳人小说中的诗比黄色小说中的诗要淫秽许多,一得之愚,诸位不信的话,尽可去以验证一、二。下面这一回中,作者自鸣得意一下拿出六首词来,只苦了我这打字的人,手上辛苦,还要忍受句子不通。若是用个略字代替,文章不免失去原貌,以後还要来个补遗,因此还是多花一些时间打出来。

牢骚发完,请收文。

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第三回锺子智排迷魂阵张生误入阿斗城当日张父应允了事。因问道∶「他有二女,吾止一子,还是娶大娶小?」何抚道∶「昨日令郎双擒过马,令郎当双娶过府罢。」许公道∶「大人所言极是。」张弘道∶「怎去说?」何抚台道∶「不妨,我自有主见。」辞了张弘,到府中吩咐巡捕官,外面有官媒唤一个来。少停,官媒唤到,磕了头,何抚台吩咐了一番。官媒竟到王飞豹寓处,首其来意。

王飞豹道∶「不知是说大小女说二小女?」官媒道∶「何许二爷叫我上复道,二位小姐昨日都是张相公请过马的。娶了大小姐,难为二小姐,娶了二小姐怎发付大小姐。既是同遇,今当双娶。以完二位令爱终身大事。愿王爷放尧以二女配舜之事,慨然允诺。」王飞豹道∶「承二位老爷吩咐极是有理,但婚姻一事关终身,不知他姐妹们主意如何。烦你替一问,便好商量。」官媒进去见了女英女杰。把前事说了一遍。二女道∶「婚姻事,女子如何主张。全听爹行便了。」官媒以此言与飞豹,飞豹只得允了。

张家择日送聘礼。未几双雀屏开,贺客满门。何许二公各助奁嫁妆,与飞豹送嫁,飞豹将二女所用双锤双刀纵列在前。张弘夫妻公服迎亲家至堂,二位新娘出轿。此在阵上更是不同,那女英眉黛青频,莲脸生香,似临世之仙女,这女杰天娇艳倩,姿容横生,如采药的仙姑。有诗一首赞二女之美∶风细娇荷对语,日晴好鸟和呤;不输湘灵二女,一双倾国倾城。

二女左右,张生居中,行礼毕,送入洞房。乐人退去,三人卸了礼衣坐下。

  张生道∶「阵上鲁莽,有惊二位贤妻。」

二女道∶「冒渎虎威,深感不杀。又蒙君不弃,得充下陈。愚姐妹在生之幸也。」张生道∶「尔我择配各有前愿,今日相逢,夫岂人为。良时已临,请贤妻登驾。」起身为英杰除髻,邀之床。

英杰有难色。张生兴发如狂,一拥上床,即欲云雨。英以让杰,杰以让英。

  张生道∶「二妻原是姐妹,依次而行便罢。」

女杰以被蒙首而睡。张拽女英为之,解裤迫而视之,见肌如凝脂,颅肉突起。此见缝细,香馥一从胸臂间袭之。生甚爱之,抱女英而吻其舌。英仰卧不敢动,生急启其股,英乃交挽其足。生复启之,英簌簌心跳,耳语曰∶「可畏人。」生亦耳覆道∶「不叫你苦。」随以手启,而股乃分。生握绿尘铲之,英以手撒其蕊。生虑其不胜,也润之以唾。

英乃处子,初无所钻凿。而张生绿尘又此物中铮铮者,以小就大自不可禁。

  生益施唾,津津然润其蓓蕾,从而取道焉乍一冲。而英急抱生,口若有所不可忍。张徐以指拨其窍,又以唾自润其绿尘。英固啮被忍之,乃丰锐者取中少许馋着点化,腥红已盈褥矣。

张止以少许震荡之,而津唾又枯,内复若迸裂者,又以唾浸其蕊花,蕊娇花嫩,遂微舒。张乘少隙,更为锋刺之举,而英且以为太猛,不觉泣而啼。张掩其口,恐外人听之也。绿尘亦退於裤际,英声亦寂。生又佐以唾浮溢中外,曲而缓趋。更近少许,大抵濡首,而摩顶头。英此时觉少宽,假而张目端祥。宛转移时,忽忽又进少许。

英憔悴甚,耳语曰∶「请以明日。」

生曰∶「今纵不能划船下渡,亦欲铁甲渡关,其忍而更受我。」英固啮唇齿而受之。

挨过半矣,英曰∶「无动。」生动不已,英口缨缨皆受创声。张动既久,而内亦稍润,遂兴勃欲决,而强制其半,不可入,动转急。英见生渐奔突仓卒,不知所为,然业浑入中,惊窘特甚,苦遽无极,间啼出声,随即坚忍。

生奔突既久,又觉绿尘之转巨,纵横半顷,项甚不胜排壁夺寨之苦。俄而甘露下降,琼浆上腾,火轮烈焰一时顿消。

英曰∶「何以发付吾妹。」

张曰∶「吾能独挡三面,岂令她寂寞也。」随去侵杰。杰见张生兴如连兵,温柔亲切,情亦勃然,而终润其尘,突一念之中,又爱又怯,此身几不能上,只得咬定牙根推睡。

生揭被,双手拒之。生曰∶「吾俗从子午谷直抵长安,亲见汉官威仪,尔乃闭门不纳耶?」揭被而入,纵马竟闯鸿门。

杰仓皇失措,谓生曰∶「郎出锐师攻之,妾指焚舟济河矣。」生曰∶「为囊沙背水之阵如何?」杰曰∶「日野战有期,今弟探哨双谍之可也。」半推半就,心惶惶而就之,如送如迎,魂摇摇而不完。

男贪女色,几欲长风破浪,女惧郎雄,还求勒马以停。正是∶从来未解到花关,及到花关夜昼寒。

女杰但娇啼数声,达曙不复发一语。

三人同枕而眠。早已曦轮东指,丹霞射窗矣。

此後夫妻和美自不必说。

王飞豹为何许二公荐拔,以武功做了天津参将不提。郑雄差人探得此信,把取天津念头息了。

闲话休说,单表天津有一秀才,姓锺名图南,字六翮,文通孔孟,武达孙吴,美丰姿,尚气节,识时务,风流自喜。宋玉相如韩翊之徒不过是也。而又富干贤财,挥金如土,结客如云,又孟尝君之流。却是极好南风,一经尝鉴,千方百计必要如愿方休。

自那日见了张生连胜三将,娶了二女,私叹曰∶「人美如此,才大如海,力通如虎,吾地有此佳品,真奇货可居也。」遂心生一计道∶「此人风流倜傥,岁月事自是不免,我薄有文名,以慕才而往,必中吾计。」遂备礼物往贺张生。

生知是名士,整衣出迎。锺生道∶「久仰大名,如春雷灌耳,今得瞻仰,一生有幸。」张生道∶「辱承先施。先生蓬荜,失迎有罪。」茶後继之以酒,甚欢而散。

次日张生带仆回拜。锺生喜极道∶「张兄来得正好,适有六位女郎来望小弟,弟正欲着人来相请。不吾兄惠临,正好大为倾倒也。」因呼诸姬来会。各通名字。一名燕含杏,一名黄海棠,一名桃有华,一名左湘兰,一名金金莲,一名梨花朋,俱是天津名姬。

张生以目熟视,人人艳丽,个个天娇。既而珍羞备陈,金瓯迭泛。张生几不知身在人世矣。酩酊後,六女郎求品题。张生遂发大兴,各拈诗一句为干,赠曲一权,书於扇头。(略)赠燕含杏配杏花空劳神女下阳台,二郎神文葩叶正。芳菲在韶春半度,似一片红霞。枝上护尺眸浓艳天然,色相难图。女冠子不向墙头,显丽肤高阳台还。自向上林裹露,怎许那无情蜂蝶,等闲相妒。

赠黄海棠配海棠花

黄鹂飞上海棠花,黄莺儿春色透芳姿。沁琼肌浅淡脂。临风且把新妆试,月上海棠分明是。樱桃含颗金弹垂丝。今日里此地凄迟,不枉却∶锦江来至探花使,为一种轻盈动情思。

赠桃有华配桃花

人面桃花相映红,江头金桂面。只道武陵溪远,怎知在目前。只这门中一朵,群芳都贱。更何须,王洞中万树鲜。一江风自愧分薄,三生何幸迷刘阮。芳心喜正联,别情苦倏言。柳摇金,愿明年相见,相见明年,不减去时娇面。

赠左湘兰配兰花

美人颜色娇如花,念奴娇胎含九泣。比华常整治,名花别自清奇。向日迎风飞舞处,香散故来沾衣。还异惟愿参芝,不赚伴草潜踪。幽壑少人知,赛观音,真占尽万旖旄。玉芙蓉更须知,擅名金谷自相宜。

赠金金莲配荷花

红裙争看绿衣郎,香柳娘羡亭亭雅妆,请奇堪尝。出泥土不着泥涂相。虞美人,缀绿荫九夏生春,舞幽风十里闻香,好姐姐娇羞一段。从教输六郎,朱奴儿凌波上,无穷相思长。贺新郎,嘱兰舟,仙客轻摇桨,怕容易,也减红芳。

赠梨花月配梨花

正直窗栏月一团,锁寒窗迥。群芳不斗精神。掩重门,味自真情。投淡月,梦冷闲云,雪亏清瘦,霜输叶嫩亚一等。香含玉蕴,人月贺间寻。纶元帧诗句,错赠他人。

信毕直挥不待思索,题赠已毕,各各惊羡。锺生看了道∶「奇才天纵,虽元人不能过也。」复整杯畅饮。

醮楼已三鼓矣。张生告回。锺子曰∶「才子佳人,正好作伴,何忍舍此去也。」张生欣然不辞,遂留寝於锺子书房内。

正是∶酒不醉人人自醉,

色不迷人人自迷。

锺子设铺令六姬伴宿,告别而退。六姬轮流奉承,张生几於应接不暇。事完,梨花月献滚酒一觞助兴。张生一饮而尽,便头重脚轻,伏枕而睡。此乃锺生所造迷魂酒也。

锺生至,见张生沉睡,呼之不应,摇之亦不醒,乃令六姬退去。解衣就榻,以手摸之,温润如玉,至龙阳处,津津有水。锺子大骇道∶「此物宜至此。」转思道∶「是了,他连度六姬,多管是淫精,即以此物作开路先锋,不似津唾耶。

  」因以手钻探穴,甚觉有趣,伏身而进,举孽根 之,滑溜顺利,猛一撞。

张生梦中一动,锺急住马,张生亦复睡去。

锺增之以唾津,以指润其情窟,再抹其孽根,举身而 之。着力一挺,已过半矣。见生不动,又是一 ,俱已到根,大抽大弄,张生竟若不知。

锺子道∶「索性是索性, 得个快活便死也得甘心。」乘势推转其身。

张生被迷魂酒迷了真性,梦中还认是女郎调弄,便随推转身,虽欲不然,却也不能挣动。锺衔枚急走,直捣黄龙府,狂肆奔腾,提撅之态约千馀下。

张生屁股内若有从中来者,锺子竭具才力,掷梭游刃。张生醉梦中,此身不能自主,屁股内若有虫钻,外则似刺而非刺,内则欲舍不得舍,不觉身摇荡,口呻吟,腰或播之,臀或耸之,手或攀之,骨疏而心荡神骇,而息微足舒缓体,委顿几不知此身是男是女也。

锺子心荡神摇,阳精涌溢,将乐而死,不出孽根紧抱而睡。

至五鼓,药气稍退,张生醒,觉抱睡者似非女子,且屁股内若有物塞其者,知是中计,把手一推,翻身跳起,披衣不床,屁股内淫水竟流了两腿,大怒喝道∶「何等顽皮,敢在太岁头上动土!将谓我剑不利乎?」抽壁上挂剑在手,欲斩锺子。

锺子亦惊觉,忙披衣下床,跪请道∶「不必发怒。愿斩吾首以泄兄恨,以完吾愿。」张生看他毫无惧色,说话从容,便问道∶「这是怎麽说?」锺子道∶「弟实慕兄才色俱备,愿嗅馀香,死亦甘心。故踵门拜谒,邀姬相伴,无非欲遂此念。今业已完吾愿矣。请斩吾首以谢罪。令天下後世知锺生为情而甘丧其身,张生为失身而诛,匪友吾两人俱可不朽於天下,吾非不知张兄虎威,触之必死,但愿之初羡,已把生死关头打破,不到今日商量也。」引颈受死,略无惧色。

张生掷剑长叹道∶「是我不合轻身到此,至中奸计。男遭女淫,有何面目立於天地间。」言罢泣下数行。

锺子道∶「小生一念之差,至污尊体,静言思之,死有馀辜。愿兄免自伤怀,弟固不惜一死谢兄也。」言罢拾剑便要自刎。

张生忙抱住道∶「事已至此,虽死何益於弟。兄真庶人也,死虽一字,有重如泰山者,有轻於鸿毛者。兄以一死搏片晌之欢,何轻视其身乃耳。」锺子曰∶「不然,吾兄才兼文武,色冠俊髦,得一识荆,九死靡恨。今情已慊,虽死之日,犹生之年,又何不可死乎?」张曰∶「兄言及此,真情人也。弟虽男子,亦裣褛甘为妇妾。」锺子拜谢,张答之,携手同寝,更不复在嫌疑之迹。

第四回命祁山两好分情献京师一朝际遇锺张之好既坚,嫌疑之隙顿解矣。後或彼来或此去,同心断金,勿三勿二。

  秋帏同试,锺张联登,正欲进京会试,忽何抚台着人来请,张生忙见何公。

何公道∶「令岳征相山,不识地利,为贼引入重地,迄今已困二十多日。适接宁抚军门告急文书,我欲发兵去救,怎奈诸将不堪重任。欲劳贤契一行,又什观花此上,此事如何分解?」张生道∶「功名小事,骨肉之亲,岂有不救之理,无需父帅挂心,门生回家辞了父亲,同山妻提兵往宁抚救援便了。」何公大喜。

张生回见父母,道以前事。父母道∶「救兵如救火,事不宜迟,急行勿滞。

  」

次日同妻往教场,何许二公摆酒为生送行。张生接过兵符印剑,令二妻领兵先行,十里外伺候。

却说锺子正打点同张北上,忽张忠至府曰∶「王爷被困,义在性救。军情紧急,不能少延。何许二爷祖饯长亭,不及面辞。嘱咐相公北上保重。」如有所失,又知抚台总兵饯行,不好闯席,急吩咐家人办酒二十里外饯行话别。候久,忽见旌旗飘飘,一彪军蜂拥而来∶腾腾杀气滚尘埃,隐隐红云映绿苔。

十里正闻戈甲响,一座兵山出土来。

锺生着人通报,张生把兵止住,出迎道∶「家岳被困相山将及一月,情势不得不救。吾兄北上,春榜自当为第一人,但恨弟不能与兄连辔观花附骥千里耳。

  」

锺子道∶「军族之事,兄所李谱,第不过虑。但相会未几,顿分南北,既激烈丈夫到此亦肠断矣。」杯盘既陈,阳关迭唱三军催三行,两情悒快。锺子口占七言律送行∶忆昔交论海天秋,风云联翩喜相酬。

几回遥想惟驰梦,此日相逢气最投。

花下谈诗开逸兴,尊余话别起新愁。

悬知得意庐龙塞,早斩楼兰慰远游。

听罢泪落,凄然吟五言律一言以复之∶

含情惜远别,尊酒暂流连。

故国旌旗蔽,他乡戈马偏。

观在北上苑,破敌岭头烟。

两地思千里,淡愁望眼穿。

彼此凄其,可咛再四,勉强而别。张生大军往抚宁进发,一路浩浩荡荡,半月而至。见抚台呈上知会文书。邹抚台知是新科文魁,好不尊敬。开筵相待,三更始罢。次日平明邹抚院助兵一万,战将四员,一听张生指挥。

越三日,始到相山,贼主海潮知有救兵至,急整军出迎,两边射住阵脚,海潮出马,金冠雉尾,红袍金甲,左有沾草飞,右有独眼龙。张生出阵,右有女杰,左有女英,大骂道∶「无知贼子,好好解围遁去,还好佛眼相看,若有半个不字,杀教你片甲不回。江心补漏,悔之晚矣。」海潮大笑道∶「被困之兵,如辙中之鲋,远来之救,似雨中之鸠,正好凑数同死。」拍马舞刀,直取张生。张生挺戟相迎,好杀∶二将坐鞍桥,征云透九霄。急展方天戟,忙挥大扞刀。

这一个兴心救岳父,那一个用意困英豪。这一个戟去龙飞凤舞,那一个刀来虎笑龙号。真如一对狡猊斗,不亚翻江雨中鲛。

大战千馀合,被张生暗取火龙标,喝声叫着,正中脸上,标到头炽,死於马下。

张生飞马来取首级,早有独眼龙飞马抢出道∶「杀吾上帅,不共戴天,我与你拼个生死。」张生挺戟来战,早有女英拍马挥锤叫道∶「郎君住手,待妾来擒这贼。」两马相交,并不打话,十合中,被女英分顶一锤,打得脑浆迸裂,死於非命。沾草飞跃马摇斧,喊道∶「不要走,我来为主帅哥哥报仇。」英欲再战,忽女杰抢至道∶「姐姐留此贼与小妹杀罢,也不负小妹来此一遭。」女英勒马停着,女杰大战沾草飞,斧刀并举,两马咆哮。恶战二十合,恼了女杰,虚晃一刀,哄他并力砍入,逼开贼斧,双刀齐下,可怜连人带马砍做五块。张生挥动大兵,杀散重围。王飞豹知救兵至,领兵杀出,贼兵四散逃生。翁婿父子相逢,不胜悲喜交集,领兵回抚宁。邹抚台设筵庆功,请旨发落。几三月方得班师天津。春榜已不及矣。

一日书房独宿,念及锺子,漫成生查子一阙∶弟当悲独夜,月亦厌空床。故惊鬼梦断,却送可怜光。孤影起徘徊,月光亦惆怅。月落不成眠,鸡声入罗帐。

情不能已,又成长相思一阙∶

夫悠悠,意悠悠,水远山长无尽头。相思何日,休见春愁。对春愁,日日春江认去舟。含情空倚楼。

又做王建宫一七体别思梦怨四首∶



别灰心结舌鬼黯然气呜咽,长情短情,一缀再缀鸳鸯谱。相思鹧鸪鸣冤诀。

  泪落一滴一珠,行一步一折,曾闻有泪不轻弹,英雄到此应啼血。



思不惯,难支如醉梦似颠喜。既去复来,倏空又抚琴怨。欲绝展卷意先悲,心灰肠断在我,忘食残寝因伊。古往今来都抱恨,人生最苦是相知。



梦神交,情恫留半枕待一洞。莫往莫来,谁迎谁送。假寐尚如逢,临征岂无匆。惊蓝桥水溢,又讶庙火狂伤。情是枝头鸟,不管离人空外弄。



怨易别,难见欲火熬。凡心燕咄咄。书空悠悠言唁。对月儿徘徊,临风频留恋。泪枯依然,还滴神伤。凡曾不涓阿侬,也要斩情要,怎奈恨根不受煎。

题来颇多不能悉记。

锺子自张生从戒去後,甚是无聊。因题自君之出私自十绝,以纪相思。

其一

自君之出矣,无日不相思。借问意中人,此情知不知。

其二

自君之出矣,咄咄日书空。只见南来雁,不见大江东。

其三

自君之出矣,不言复不笑。岂是畏人言,奈彼是同调。

其四

自君之出矣,灯下惜怜征。复偏有艳,对我故荧荧。

其五

自君之出矣,恨把鸳被废。不得叫合欢,独落相思泪。

其六

自君之出矣,牢骚怕问天。自古情痴者,多是赋缘连。

其七

自君之出矣,假寐亦如逢。泪在人何在,徒自叹飘蓬。

其八

自君之出矣,怅怅欲何归。乘风化黄鹤,直向楚天飞。

其九

自君之出矣,恨杀碧流汇。只会送行人,不尽相思垒。

其十

自君之出矣,橘碎薛涛笺。不作姻缘谱,只传别恨篇。

其十一

自君之出矣,历把痴情写。不必哭尾生,我亦情痴者。

其十二

自君之出矣,弹剑唱骊歌。一曲两行泪,何处遇荆柯。

其後到京在寓,梦与张啼泣。醒来枕上吟生思子一阙,以纪其事∶床空夜复夜,单情何日双。独眠虽已惯,觉来情忽伤。恨与别时久,愁因客路长。梦啼珠泪尽,枕上湿千行。

次日早起,见红英半落,渐成春色,感而题长相思一阙∶愁无言,闷无言,红飞满庭春事闲。思君不见还,阻关山。望关山,倚栏杆芳草残,盈盈泪沾面。

春榜开,开拔高魁。殿试中二甲,双庶吉士选入翰林。正期给驾荣归,忽陕西兵变,缺官,以锺子後场深通兵事,加戎政尚书,诏封若有成策,赐上方剑得便宜行事,即日登程。

锺子道∶「我与张千好恁缘悭也。打叠相逢,又遭远别,天耶人耶。」限期紧促,不敢少留,只得修书差这往天津,请张生到陕相会。锺子单骑就道,誓清西陲。正是∶仗戎西陲意气雄,斗悬金印重光戎。

沙量虎帐筹何秘,瞿渡鲸波计自工。

血泄车轮螳臂断,身膏齐斧鬼群空。

归来奏凯麒麟殿,肯今单骑独擅功。

到陕中,贼盗闻风四散。锺出榜安民,诛元凶而赦小过,给饷粮,惩贪削汗,军民泰然。有以贿求把总职者,锺子曰∶「把总乃千夫长,才德不堪,则千夫受害。且被以贿进必千众军,上取偿国之大事。在戎因以为利,将视我为何如人。」却其金,诛其人,悬之军门,众皆骇然,一时常倒公费折毫销倾之蔽,顿然一变,四境贼化为良民者千馀人。

却说差官到天津卫,下了文书,挂了号,到张府来见张生,张生开门见之。

  书云∶

长亭祖帐回隔天人。旌旗所到,当称得意。相知如命。值有事之秋,不得赞翼一课,为知已任劳。静言思之,何以为情。令尊令堂无恙。冬底北上,一路冻蕊寒葩,无一非伤心之物,兼以新旧迭更,身遐心迩。抚今追昔,不禁涕四交横也。春榜恨不能作第一人,以为知已者辱。正期给驾言旋,相看共慰故人。奈何王事临,又赴戎政之责第行矣。单骑就道,誓清妖气。子潼关原来乎。四牡皇华高构,古星於西狱。弟图南宋立,别後诗进附览,以戈瞬息不忘之意。

张生看了,喜动颜色。正欲亲往陕西,不意其父火疾大作,三日而死,张生哀毁充里,百事俱废,死而复醒者数次。差官知不不谙,只得辞行。

张生道∶「我本该去望你老爷,奈我当大故之中,不得亲谒,空劳你走了一遭,我写书复你老爷去。」书云∶自联襟袖,越半月,至相山。大小凡十一,解岳翁之围,而擒其首领。益二妻之辅翼,三军之用命也。宁抚邹公,又为提请报捷。岳翁遂升甘莆总戎。羁迟三月始得报旅而归。春榜不及矣。悠悠此情,其何以堪。

吾兄遭际,望明报宋三月。由庶士而翰林。遂加戎政尚书,赐上方剑,得便宜行事,专封生杀。自二品以下,不待请肯。此从古不可多得之遇,而吾兄一旦遇之,变大为知已生色哉。差官来,急欲同信,不意天降前乱,夺我家君去。文绣而衣衰麻,变欢娱而为哭泣。悲喜事固不可同日语矣。吾兄乎,冢宰一方,正鹄万姓当威,夜匪懈,克柔克刚,庶有以大子之望,前苍生之仰也。三年後,弟观风贵辖,兄路不失遗,夜不闭户,弦歌盈身,欢声载道,此锺子教化之行也。

  弟沥酒西方,以贺别後。诗词并附照。弟张机破涕霞。

  【完】